路小雨

 【那些送给我回忆的男生—5号男】

引子
印象中,我从未试过直挺挺地毫无依靠地保持同一姿势地站在漆黑的河岸边四个小时。

渗淡的月色之下,河水泛着鳞鳞波光,水面上酝酿着一层薄薄的雾气,在剩暑的时节里,隐约透着静穆的寒意。对岸的山轮廓模糊起来,如宣纸化开的墨迹,层层叠叠,斑斑驳驳。

我望着身边的五号男,心想居然与这位死敌站在一起,这么久。


其实五号男生如果不是经常在班上喧哗起哄,近乎一米八的他样子蛮帅气的。只是我总认为借着嗓门儿搏取收视率一点技术含量都没有,他却乐此不彼。还好我这种只会拉低收视率的默剧,不可能引起他这位台主的注意。或许有了他的搭台唱戏,才能有我在台下的安然自若。

但当五号男生被安排坐我的后面,我的灾难便开始接踵而来。

近水楼台,就地取材。当某天五号男以我为体裁拉着嗓门开个玩笑,居然意外收到不俗效果,我忽然感到自己成为了魔术师帽子里的大板牙兔。往后的日子,每当大家哄堂大笑,我只能头皮发炸、抿紧嘴唇、咬紧牙关、满脸通红,然后把长长的耳朵拉下来捂住红眼睛,甚至幼稚地不断重复幻想着《小桔灯》里的一句经典台词:

“一切都会慢慢好起来的。”

于是我常常诅咒少根筋五号男的成绩差到足够回家被妈妈教训一通,如同抗日时期,中国老想着日本被美国打屁股。但事实证明资本主义救不了中国,九科会考成绩公布,五号男生六科拿“优秀”,三科“良好”,相当于6个A,3个B。虽然会考成绩不直接对高考构成影响,但谁都清楚A的难度。当他得意忘形地拿着那堆成绩单时,我嗤之以鼻地说:

“你还真以为你拿着一手‘同花顺’啊?”
他愣了愣,放肆大笑:“哈哈,我就说你笨嘛!打拖拉机才有六个A啊!”

唉,原来上帝真的比较眷顾笨小孩。


黑色高考的浓雾愈来愈厚重,让人透不过气,大家从一堆堆高墙般的参考书、模拟试卷中偶然抬起惺忪的脑袋:
“有答案没?”
“还没吃呢!”
然而,却高超地完全没有意识到这场对话牛头不对马嘴,继续低头埋头苦干。

我坐在后排,望着黑压压的人头,像被书架围成了一个又一个岛屿,岛屿四周长满了茂盛的椰子树和红树林,还有些不知名的植物,梢上结满了惹人垂涎的鲜艳夺目的果实和快要枯萎的花朵。只是当海上涨潮,岛屿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们都习惯以丰盛鲜活的青春,来迎接荒凉仓促的离别。

我低头望了望桌上的志愿表,回想刚才班主任那番鼓动煸情的话,感到太阳穴一阵紧过一阵的刺痛,四周的嗡嗡声让人快要窒息,只想逃离,于是起身往教室后门走去。

洗完脸,感觉压力流走了一点,失落却又瞬间将其填充。算了,虽说不是什么勇士,却不得不灰溜溜地回去直面我惨淡的人生。心里骂了一句:“什么狗屁高考,一将功成万骨枯,全都是SHIT!”

刚走到后门口,我忽然看见五号男生拿着我桌面那张志愿表在看。他像一尊珊瑚静止在海底一角,四周环境恶劣:前面两个男生在为一条数学题争吵,后面两个女生在打闹,两边还有课代表在派试卷,他居然一动不动地盯着手中那张纸,安静,入神,像大隐隐于闹市的老者,无视街市的叫卖喧嚣,专心致志地阅读手中的书卷。

我深呼吸一下,慢慢走到五号男生旁边,听到他说了一句:“不用听别人的话太多,静下心来,填你心中所想就可以了。

我点点头,发现他拿纸的右手腕上,有一条墨绿色的檀木珠,丝丝木纹被磨得很亮。

尾声
我梦游般抬起一双熊猫眼望了望右边的五号男生。他与我一样,脚掌平行地踏在河岸边湿渌渌的草地上,双手交叉放在胸前,眼睛望向模糊不清的前方。

然后,五号男问:“几点了?”
我低头看了看左手手腕上的表,“五点。”

他扭头对我笑笑说:“呵,我们真是傻瓜啊,早知道要站这么久,先搬张椅子过来!”
我也笑笑:“没关系吧,反正都毕业了,以后应该不会再有这种机会了。”

他不置可否地耸耸肩,往身后正在烧烤的同学堆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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