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小雨

灯火阑珊处(5)

整个下午,路小小坐在学校的图书室,都心不在焉,窗外洒进的阳光,被树影剪得犹如金色的小鱼,透过玻璃窗户让人误以为置身暖洋。今晨,故意从后门走进教室,望了黑板报一眼,整幅板报已经完成,从左至右从上往下,无论从标题,字体,构图,花边点缀,颜色搭配,都浑然一体,大气又不失精致。只是乍眼一看,总觉得那幅已被他擦掉的怪画还在,只是巫师变成了老师,树林变成了鲜花,月亮变成了太阳,小王子变成了学生。

擦掉了的画,其实还在你心里面,对吧?

“砰!”图书室的门被打开,一男一女嘻哈大笑地结伴走了进来,看样子像是高年级学生。在她身后坐下,却仍没有安静下来的意图,大声说着某某老师的不是,某某男同学与某某女同学的绯闻,某某今天又被点名批评,某某今天踩香蕉皮摔了一跤。

她实在忍受不了,却又不好意思发作,只好收拾着书本打算离开。

“你们说够了没有!”

她心中一惊,扭头一看,是叶凡。只见他手指着她的方向,脸却朝向那对男女喝斥:“没看到她在看书吗?你们在这里瞎吵什么?”

“切,这图书室又不是她一个人的,我吵又怎么啦?”那女的高八度的声音听起来十分刺耳,简直让人有种头晕想吐的感觉。

“叶凡,我知道你在这学校很牛,兄弟我今天给你面子又如何?只是,为了这种货色的妞,嘿嘿,不至于吧?”男的搂住那女的,一脸的阴阳怪气,斜眼望着眼前的叶凡,充满了挑衅。

“你再说一遍!”他涨红了脸,呼吸变粗,胸口不断地起伏,像有什么快要爆发出来。路小小从未见过他如此激动,吓了一大跳,正要起身劝阻。

“说就说!”女的有男的撑腰,下巴挑得老高,“她这种货色……”

“啪!”眼镜一下子飞了出去,女的捂着红肿的脸,惊得回不过神来。男的怒得嚯地站起来:“你!你!”你了半天却一动不动。

叶凡轻蔑地望了望他们,一手提起她的书包,一手拉过她的手,大步往门外走去。

第一次被男生拖手,她顿时觉得浑身发热,他的手很暖很干燥,大得完全包裹住她细小的手掌。两旁的树木随着和风摇弋,她望着前面一路小跑的他,感觉自己像在置身一片茶香中飞翔。

如果可以一直飞翔,找不到着陆之地又有何关系?


第二天,意料之中,叶凡被班主任叫了去办公室。蓓蓓望着他的背影,叹了一口气,对路小小念念叨叨:“他为了你出手打人,他居然为了你出手打人。”

她没吭声,此时说什么都只会越描越黑。

差不多下课的时候,他才回来,发现桌上多了一纸条:“对不起,让你惹麻烦了。”

他笑了笑,飞快地写了点什么,往后面一扔。

她紧张地打开一看——“刚才班主任说,学校决定开除我,永别了,小小。”

“什么?!”她吓得尖叫一声,整个人嚯地站了起来,桌椅嘣砰地在安静的课室中发出吓人的巨响。回过神来,才发现数学老师和全班同学都惊讶望着失常的她,前面的叶凡却捂住肚子笑得不可救药。


十二月的寒冬临近年末,天空由蓝转灰,黄叶凋零,北风凌冽,吹得原本湿润的土壤化为片状的干裂,看得眼睛也干涸无比。无论走到哪个角落,看上去都是一片萧瑟。忙碌的生活很容易让人忘记时间,承诺,还有彼此。

夏天越是繁花似锦,冬天越是满目疮痍。

傍晚,麦当劳的推拉门被打开,冷风卷了进来,呼拉一大群男生走入,有些手上捧着篮球,有些背上搭着厚衣,通红的脸全是汗。

“我要圣代,巧克力口味的!”
“我要麦乐鸡翅!”
“我要麦辣鸡腿汉堡,加可乐啊!”

“行啦行啦!不就输了一球?用得着这么狠的宰我么?”叶凡一边排队,一边冲着以迅雷不及掩耳的坐好的那堆男生大叫。

“此时不宰更待何时?”那堆男生笑得东歪西倒。

好不容易将小山似的食品捧到位置上,大伙已经如狼似虎地抢夺他手上的食物,叶凡哭笑不得:“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呢,兄弟们。”正要坐下,发现椅上有一滴巧克力,白净的板上,显得分外碍眼。

他往四周望了望,一边扬手一边叫道:“这里有个位置脏了,帮忙擦一下!”

“好的,先生!”身后响起答应,声音有点熟。

“是你?”他扭头,满脸惊谔。

路小小始料不及,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她很快地拿起手中的抹布,娴熟地将那滴巧克力一抹,说了声:“好了。”便逃也似的退出现场,瞬间消失在众人的视线里。

大伙望着如石膏像般的叶凡,拉着他坐下,七嘴八舌:
“发什么呆啊,路小小在这里干好几个星期了,你不知道?”
“不知道是不是家里出什么状况了?”
“咳,你不许人家勤工俭学啊!”

叶凡只觉得周边一阵嗡鸣声,听得脑袋发胀。

晚上,他一直盯着她灰色的头像。一定要问个明白!为什么有事不跟我商量?有什么困难不可以一同面对,一同解决?他只觉得心中的疑问越滚越大,如石头般压得呼吸胸口发闷。

八点二十分,她终于上线。

“为何在M记打工?”他半句废话都不愿多说。

“这是我个人的私事。”潜台词似乎是“有必要向你解释么?”

“我们是朋友么?是的话就告诉我。”

“那么,你先回答我问题,我就原原本本的告诉你。”

“说。”

“你为何画那幅画?”

“什么画?”
“那幅有巫师,森林,王子,还有流着血印着鹰的弯月的画。还有,为何说到《雪之女王》就不吭声了。还有,……”她语无伦次地一口气打了好几个“还有”,还有什么,她只觉得狠不得一下子把积压了很久的疑问全掏出来。只是,如她所料对话再次陷入沉默。她知道他在犹豫,在踌躇,在徘徊,在压抑,在酝酿,也许这一轮思考过后是回避,是拒绝,甚至如死穴受到针刺般遁逃无踪,但,这些问题压在心头太久太久,还是决定要赌这一次。

“你有没有试过鬼压床?睡觉的时候,像被什么压得透不过气,吓醒后又虚汗淋漓,不知身在何处。”

她愣了愣,“好像有,在期末考试前一晚。”

“人长时间活在精神紧张之下,就会出现这种症状,而且越紧张,发生得越频密,越频密,就越紧张,恶性循环。有些人从小到大,什么都拥有,很多人喜欢,很多人宠着,但每当被推上浪尖处,所有人只会在岸上呼叫呐喊,没有人帮忙,没有人拉上一把。他们从不关心摔下去会是怎样的粉身碎骨,但最重要的是,他们从来不了解站在浪尖上的人其实完全没有站在浪尖上的愿望。”

“所以你觉得,在森林里,只有迷失,只能迷失,头上总有备受瞩目的目光,如巫师手中的王子,如拉普兰德的雪后。每个人只看见身上的光芒,却看不到身后的漆黑和寒冷。”

“也许你身上的平凡,正是我所渴望的。”

“叶凡,你曾经过说‘心平常,自非凡’说得很好,其实这是心灵上的自由,能够将一切放下,坦然面对。
张小娴说,我们为了寻找自我而走上一条比较孤独的路。所以你感到孤独,只是因为在找寻生命中的真实,这没有错。
只是必须摆脱套在心灵上的枷锁,也许枷锁脱落的过程会有点苦楚,但过了就会好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叶凡静静地看着对话框上紫色的小字。原来感动亦会如鲠在喉,让人说不出话来,“谢谢你,小小,谢谢你。”他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微笑,感觉周围冷却已久的空气开始回暖。
“但你还没告诉我为何在麦当劳做兼职。”

“呵呵,这是一个——不能说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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